毕达哥拉斯说“朋友是你灵魂的倩影,要像220和284一样亲密”。这是独属数学家的浪漫与诗意。大多数的我们,虽然不懂何为“亲和数”,但当明白220和284是“我除了我自己,剩下的加起来都是你”时,再回看这组数字,便也跟着心生欢喜。万物皆数,如此,或许才能解释,为何连接人类与宇宙,物质与精神的,是静默无声又神圣莫测的数。
1、重阳节源起
重阳节又称“九月九”。如果让中国人来选择最喜爱的数字,“九”一定高居榜首。甲骨文里,数字“九”象曲钩之形,下有物如蛇状(徐中舒《甲骨文字典》)。有学者认为“九”是由龙形图腾转化而来。既与龙相关,当然要为帝王专属。是以古代常称天子为“九五之尊”,御极九州,官设九卿,朝贡九服,礼祭九拜,传国九鼎……另《周易》中,一三五七九为阳数,二四六八为阴数。“九”是阳数之极,两个“九”相组便有了重阳之意。
甲骨文中的“九”,图源网络
“重阳”一词,最早见于屈原所作《远游》,文载“集重阳入帝宫兮,造旬始而观清都”。不过此时“重阳”并非指节日,而是指“天”,因为“积阳为天,天有九层,故曰重阳”(朱熹《楚辞集注》)。学者在研究重阳节起源时注意到,数字“九”虽代表天数,自带神性,但在重阳或九月九成为节日前,并不被认为是大吉的日子。周处《风土记》里写西汉“九月九日……汉俗九日饮菊花酒,以祓除不祥”。葛洪《西京杂记》里载汉代九月九,宫中常“配茱萸、食蓬饵、饮菊花酒”。吴均《续齐谐记》则载东汉九月九日“令家人各作绛囊,盛茱萸以系臂,登高,饮菊花酒,此祸可除”。如果从先秦史籍去钩沉这种“不祥”,又会发现,最初令古人感到畏惧的,可能不是数字“九”,而是恰好发生在九月的特殊星象。
朱绍宗(宋),菊丛飞蝶图,故宫博物院
古代天文学家将星辰划为东方苍龙、西方白虎、南方朱雀、北方玄武四宫,每宫七个星宿,共计二十八个星区,以方便观测日、月、五星运行。而其中心宿为东方苍龙的七宿之一,包含心宿、积卒两个星座。星座心宿有三星,因其曾是殷商的族星,又得名“商星”。典故“动如参与商”里的“商”指的就是“商星”。据《左传·昭公元年》载“昔高辛氏(帝喾)有二子,伯曰阏伯,季曰实沈。居于旷林不相能也。日寻干戈以相征讨。后帝不臧,迁阏伯于商丘,主辰,商人是因,故辰为商星。迁实沈于大夏,主参,唐人是因,以服事夏商”。兄弟间心生嫌隙,以致各居一方,永不相见。“阏伯”在《史记》中载为“契”,商人祖先。又据《左传·襄公九年》载“陶唐氏(帝尧)之火正阏伯居商丘,祀大火”。“火正”为古时掌管火的官员,但其主要职责还在于观测天上的心宿。因此,心宿又常称“火”“大火”“辰星”等。
吕纪(明),桂菊山禽图(局部),故宫博物院
由于,心宿三星中的一等星,也就是肉眼所见最亮的星为星宿二。常有学者坚持“火”特指星宿二。无论特指星座,还是某星,心宿在天空的位置是“日永星火,以正仲夏”(《尚书·尧典》)。换言之,心宿于夏至时节的黄昏时,出现在天空中央,而后开始向西移动;至“九月内火”(《大戴礼记·夏小正》),“内”在此又作“纳”,指九月黄昏时,心宿纳入或落入地平线不见。心宿是火的象征,火有蕴含光明之意。星宿的隐落,在先民看来预示萧杀或死亡,因此,在九月要进行某种仪式,以消厄,以祈福。
如今,我们已很难从文献中找到祭“火”仪式的详细记载。不过从两汉始,重阳宴饮以消厄祈福,成为上至帝王,下至百姓的同好之事。关于重阳的典故“落帽之辰”,就源自魏晋时的一场重阳宴。到节日文化最为灿烂的唐代,群臣众请唐德宗设立“重阳节”,得准。由此,这个曾经视为“不祥”的日子,在唐人盛世文心的妆点下,成为国家法定节日,带着诗酒永载史册。
唐寅(明),东篱赏菊图轴(局部),上海博物馆
2、重阳风俗
• 芳草与重阳
说到重阳节,脑海里最先蹦出的诗句就是“遍插茱萸少一人”。芳草的装饰作用,先秦时已成风气。《楚辞》中有大量以芳草为佩的记载。茱萸为何被选中成为重阳节消厄芳草之一,携之佩之,原因已不可考。有一种说法是古时“茱萸”指的是吴茱萸,又名越椒。传说故事里此草原名萸,因产自先秦吴国,又称吴萸,曾被吴人当作贡品献给楚王。有楚国朱姓医师用此草挽救在瘟疫中患病的百姓,是故得名吴朱萸。其后在医学药方里又将其写作吴茱萸。故事虽真实性存疑,茱萸的药用价值却载在历代医方。又茱萸果期为公历8-11月,色彩鲜艳,有很强的视觉吸引力。重阳佩戴具有医用与装饰并重的茱萸,倒也符合常情。
沈周(明),盆菊幽赏图卷(局部),辽宁省博物馆
古人对九月心宿隐落的忌讳,源自对死亡的恐惧。与之对应的则是对长生的追求。曹丕在《九日与钟繇书》里写“岁往月来,忽复九月九日……故屈平悲冉冉之将老,思飧秋菊之落英,辅体延年,莫斯之贵。谨奉一束,以助彭祖之术”。这里提到屈原的“飧秋菊”,应是出自《离骚》中的“夕餐秋菊之落英”。秋菊可食历史悠久,但食秋菊可以像彭祖那般长寿,应与屈原无关。成书于汉的《神农本草经》载菊“久服利血气,轻身耐老延年”。此书据传出自上古神农氏,加之先秦已有食菊记载,古人对菊的药用应不晚于秦汉。到魏晋,道家兴起,“长生久视”的教义,将“服草木之药,可得延年者”(葛洪《抱朴子》),作为与服丹药相似的作用。随着此说广见于道家著作,九月九宴饮之时,一些文人墨客还逐渐发展出赏菊、咏菊、簪菊等雅趣文化,并将这些活动带向民间,出现“鬓边不可无黄菊”(施耐庵《水浒传》)的重阳风雅。如今谈及重阳菊,还会想到“采菊东篱下”(陶渊明《饮酒·其五》),虽“此花开尽更无花”(元稹《菊花》),今又重阳,倒别有一番“不似春光,胜似春光”(毛泽东《采桑子·重阳》)。
陈枚(清),重阳赏菊·月曼清游图册(局部),故宫博物院
• 登高与食糕
许多古老文明中有关于洪水灭世的神话传说。像中国的大禹治水、西方的诺亚方舟等。有种观点,重阳登高避祸这种行为或许就是上古时大洪水记忆的留存。有另一种观点则认为,重阳登高是为了升仙,因为越往高越无限接近“天”。无论观点为何,主旨仍与重阳佩芳草同,皆是对生命的追求。理性思维崛起后,这些口口相传的古老行为渐渐失去本来目的,在文字与世人的共同参与下演变成登高为赏景“江涵秋影雁初飞,与客携壶上翠薇”(杜牧《九日齐山登高》);登高为避愁“年年上高处,未省不伤心”(刘禹锡《九日登高》);登高思亲朋“相望始登高,心随雁飞灭”(孟浩然《秋登万山寄张五》);“又是登高节,一片情怀无处”(黄机《清平乐》),等等。
石涛(清),《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》诗意图,Artlib世界艺术鉴赏库
登高在民俗中的表现则为食糕。“糕”在两汉中的记载为“饵”。先唐文献里写,九月九食蓬饵,即制糕的过程中加入蓬草,以辟邪。但是到两宋九月九时,“饵”在制作过程中更注重装饰性,并有了专有名称“重阳糕”(吴自牧《梦粱录》),它的作用也从辟邪向以“糕”代“高”转变。《东京梦华录》里记有“重九日天欲明时,以片糕搭小儿头上乳保祝祷云,百事皆高”。对于生活在平原地区的民众,重阳食糕可以达成与重阳登高相同的辟邪作用,行为或有差异,心理诉求却已获极大满足。也难怪在文人重阳宴饮中“糕诗酒帽茱萸席”(魏了翁《贺新郎·九日席上呈诸友》)。见食糕,不见了登高。
3、扩展阅读
陆机在《文赋》里写“遵四时以叹逝,瞻万物而思纷。悲落叶于劲秋,喜柔条于芳春”。四季之中,唯秋最易惹伤悲。对时光易逝的不可追,对万物盛衰的不可留。秋高气爽时节,落木萧杀之痛。移情古人,择秋日双九,簪花出门,登高远望。长天秋水,金风飘香,胜似春光。此情此景,管甚么“九九”亦是“久久”。人生易老天难老。只要,摘菊泛酒,共敬今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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